核心提示:受政治体制、政治环境、政策能力和外部环境制约，拉美 “21世纪社会主义”面临一系列严峻挑战，其实践探索不会一帆风顺，发展前景有较大不确定性。在拉美国家政党轮替的政治环境下，只能以渐进式或波浪式推进。

2005年初，时任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多次提出要在委内瑞拉实现“21世纪社会主义”，其主张得到玻利维亚、厄瓜多尔等左翼执政党的积极响应，影响力不断扩展。除古巴共产党外，拉美地区目前至少有委内瑞拉统一社会主义党、厄瓜多尔主权祖国联盟、玻利维亚“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党、巴西劳工党和智利社会党5个执政党明确提出了社会主义的口号或目标。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也引起了国际学界的极大关注。近年来，由于经济增长停滞、社会矛盾加剧，委内瑞拉等拉美国家的左翼执政党遭遇严重治理困境，其推动的“21世纪社会主义”实践探索遭遇新挑战，发展前景面临极大的不确定性。

化解拉美发展难题的新思路

“21世纪社会主义”在拉美的兴起和发展，并非少数左翼领导人的“心血来潮”，而是有其历史必然性，根源于该地区特殊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条件。21世纪初，拉美国家传统执政党执政能力不足的缺陷日益暴露，无力应对日益加剧的各种政治经济和社会难题，导致社会矛盾激化，民众逐渐失去对传统政党的信任。在此背景下，拉美地区左翼力量适时提出符合民众诉求的政策主张，特别是其社会公正、公平分配、和谐发展等新理念，为化解拉美发展难题提供了新思路，并在各社会阶层间取得广泛共识。左翼力量先后在该地区多国执政，为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赢得广阔成长空间，也为其探索实践提供了充分的舞台。此外，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新发展，特别是中国、古巴、越南等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显著成就，提振了拉美左翼力量和社会主义者的信心，为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提供了强大的制度和道路吸引力。

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的倡导者们积极推进社会主义的理论探索，提出了一系列新主张，其中最主要的内容是：批判资本主义，主张超越资本主义，建立不同于资本主义的“新社会”；批判新自由主义，否定新自由主义发展观和政策主张，主张消除新自由主义的消极后果，探索新的发展模式；批评和否定代议制民主，主张用参与式民主取代代议制民主，建设以扩大民主参与为特征的新民主制度；主张社会公平，提出实现社会平等、正义、公正的社会价值观。

在上述理论主张的基础上，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进行了积极的实践探索，力图探寻新的发展道路。在政治方面，对现有体制进行一定程度改造，通过政治和宪法改革，在现有制度框架内创造出一些具有原创性的新体制和新机构；大力推进参与式民主实践，用工厂、社区自治为特征的直接民主取代由职业政治家操纵的代议制民主。在经济方面，强化国家对经济的干预和控制，建立新的发展模式；力图通过深入的经济变革改变结构性不平等；推进所有制改革，支持和鼓励多种所有制并存。在社会方面，重视社会政策的作用，扩大社会政策规模；推行公平分配，重视社会福利计划，提高工资和养老金等；加大惠民措施力度，把减贫和改善民生作为施政重点。在对外政策方面，强调独立自主和对外关系多元化，支持拉美国家的合作与一体化，反对美国霸权政策及其对拉美事务的干涉。这些实践探索在短期内取得明显成效，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这些国家的政治稳定、经济增长、社会进步，有助于拉美传统右翼政治力量放弃“精英主义”思想，并推动拉美地区走上更加务实的发展路线。

实践探索遭遇新挑战

当前，拉美地区左翼执政党面临的治理难题增多，“21世纪社会主义”实践探索遇到新困难。

左翼执政党执政压力加大。21世纪初期，得益于国际市场大宗商品价格持续走高，左翼政党执政的阿根廷、巴西、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等拉美国家经历了经济增长的“黄金十年”。2013年以来，受国际市场原材料价格下跌冲击，这些国家的贸易条件和宏观经济形势不断恶化，经济增长相继陷于停滞，部分国家债务负担增加，货币大幅贬值，国际储备减少，经济衰退的社会后果陆续表现出来。经济下滑导致财政收入减少，社会支出捉襟见肘，一些社会福利计划受阻，失业率攀升，不满情绪扩散，社会抗议活动增多，治安事件频发，执政环境恶化，执政难度和压力明显加大。

左翼执政党合法性基础削弱。伴随经济和社会形势恶化，以及不满情绪扩散，拉美地区左翼执政党领导人支持率显著下跌。巴西总统罗塞夫民意支持率下滑至个位数，并在2016年4月11日遭国会弹劾被暂停总统职务。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民意支持率持续走低，对反对派咄咄逼人的进攻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厄瓜多尔总统科雷亚的民意支持率虽仍较高，但为执政8年多来最低水平。

左翼政党执政地位受到威胁。2015年阿根廷总统选举中，连续执政12年的阿根廷左翼政党败北。在2015年12月委内瑞拉国会选举中，左翼执政党失去了在国家立法机构的长期优势地位，遭遇执政以来最严重政治挫折。2016年2月，玻利维亚左翼执政党推动的修宪全民公投遭否决，连续执政的前景增添更多变数。左翼执政党选举优势尽失，增加了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实践探索的难度，加大了其前景的不确定风险。

发展模式的局限性

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实践探索受挫，经济下行的影响固然重要，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其发展模式的局限性。

“21世纪社会主义”的发展模式难以持续。委内瑞拉等左翼执政党的经济社会政策较激进，强化国家对经济的干预，把一些重要部门国有化，甚至实施反市场化的举措，加强外汇管制、实行贸易保护主义。这些左翼政府的财政政策偏重社会支出，加大了经济失衡程度。一些国家投资环境恶化，使投资积极性受挫，甚至导致资本外逃，增长潜力受限。这使得系统性风险生发，经济增长难以持续，影响了社会计划实施，增加了政治和社会动荡风险。

左翼政党执政能力存在严重缺陷，在决策方面缺乏长远规划。面对2013年后急速增加的政治、经济和社会难题，左翼执政党穷于应付，拿不出长久或根本的治理方案，错失政策调整的最佳时机，造成难以挽回的消极后果。而这在很大程度上源自左翼执政党自身难以克服的局限性。拉美许多左翼执政党成分复杂，组织松散，党内派别林立，其中不乏各种机会主义分子。由于缺乏有效的监督和制约机制，执政党内各方势力极力攫取和维护自身利益，官员涉腐案件频发，损害了执政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给“21世纪社会主义”实践探索造成严重损害。

左翼执政模式蕴含潜在政治风险。委内瑞拉等拉美国家执政党有明显民众主义倾向，领袖的个人魅力和威信是政权稳定的重要条件。但是，以魅力领袖为核心的执政模式加大了政治体系的固有缺陷，造成权力监督与制衡难以实现，司法机构独立性受到削弱，媒体监督作用难以正常发挥。此外，还会导致政府低效，加重官僚主义和腐败现象，甚至会助长庇护主义，增加体制和制度的脆弱性。

前景展望

受政治体制、政治环境、政策能力和外部环境制约，拉美 “21世纪社会主义”面临一系列严峻挑战，其实践探索不会一帆风顺，发展前景有较大不确定性。在拉美国家政党轮替的政治环境下，只能以渐进式或波浪式推进。应该看到的是， 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的社会基础依然深厚，其理论和政策主张仍有广泛号召力和影响力，从长远看仍有进一步成长的空间。拉美地区一直缺乏深刻社会变革，近年来虽在减贫、改善收入分配、促进社会公平方面取得进步，但“社会排斥”和“边缘化”现象仍较严重。民众的不公平感较强，要求变革的力量不断增长，作为一种价值理念和政策选择，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仍有强大影响力和生命力。

鉴于此，应理性看待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的理论和实践探索。拉美国家政治模式受欧美影响较深，代议制、多党制、政党轮替等观念根深蒂固。在多党制环境下，所有政党都在竞争中求生存谋发展。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政党，既无法突破现有体制束缚，也不能确保自己长久执政，“左”“右”更迭、轮流执政是拉美政治的常态。由于各类政党执政理念、政策主张、利益诉求各不相同，执政党更迭势必给“21世纪社会主义”实践前景带来不确定性。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

链接

●委内瑞拉的“21世纪社会主义”

1998年，查韦斯当选总统后在委内瑞拉实行了“玻利瓦尔革命”，包括兴办国有企业、建立合作社、收回土地分配给缺地农民等措施。2005年，查韦斯进一步提出“21世纪社会主义”，在经济上主张以国有化为主的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合作发展，政治上主张建立全民参与式的民主政治，并积极倡导拉美南部不发达国家联合起来，反抗西方霸权主义。

●厄瓜多尔的“美好生活社会主义”

2007年以来，厄瓜多尔在科雷亚总统领导下提出并实践“美好生活社会主义”，以建立一个多样化的、和谐的、团结的、与自然共生的社会。这是印第安传统理念与探索新自由主义替代模式相结合的历史产物，是当代拉美左派政治特别是激进左派政治的重要实践。

●玻利维亚的“社群社会主义”

作为玻利维亚历史上首位土著总统，莫拉莱斯在2006年的就职典礼上宣称，要在玻利维亚建设循序渐进的“社群社会主义”。这是一种不同于新自由主义和传统发展主义的新发展模式，主张实现社会正义，建立参与式民主和社群民主，改善教育和医疗卫生条件，捍卫处于贫困和边缘地位民众的权益等。

●巴西的“劳工社会主义”

巴西劳工党1980年成立时就主张要在巴西实现社会主义，并在1990年首次明确提出“劳工社会主义”概念。2003年，劳工党领袖卢拉正式就任巴西总统，成为执政党的劳工党重申了“重建社会主义的选择”。需要指出的是，劳工党并不认为巴西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也不认为卢拉政府执行的政策是社会主义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