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委内瑞拉的日子越来越难了。 26岁的广东恩平人阿财来委内瑞拉八年,他生活在西北部卡拉沃沃州首府巴伦西亚市的纳瓜纳瓜镇(Naguanagua)。刚来时,这是一个“比在美国打工都赚得多
委内瑞拉的日子越来越难了。
26岁的广东恩平人阿财来委内瑞拉八年,他生活在西北部卡拉沃沃州首府巴伦西亚市的纳瓜纳瓜镇(Naguanagua)。刚来时,这是一个“比在美国打工都赚得多的国家”,一个月可赚一两千美金,不到一年时间,他就还清了找亲戚借的9万块人民币。
阿财兄弟家被哄抢的餐馆。
2013年,他结束打工生活,开了一家餐馆,自己做老板。“以前大米、油从来不缺,现在什么都没有,开餐馆最需要的大米都买不到,一个月赚不到一百美金”。除了物资短缺,赚钱越来越难,更让人担忧的是每况愈下的社会治安。
“连抢三天三夜,没人管”
5月2日,他在表兄开的餐馆里待着,大白天,店给打劫了。中午十二点,抢劫的人试图砸门进来,第一次没成功,没想到下午三点,歹徒又来了,“餐馆的门是铁门加上卷轴,这些人都带着装备,有枪、有大钳子,不到五分钟就砸开大门,二十分钟把餐馆扫荡一空”。
阿财发给《凤凰周刊》的照片里,展示柜的玻璃都是碎的,箱子被掀倒在地,眼见之处没剩一点儿食物和可用的物品。“歹徒都是开了卡车来抢,用大锤子把墙砸出一个洞,带不走的就砸烂。他们肯定是有组织的,都蒙着面,骑着摩托车,到哪儿抢哪儿。”
连续三天,阿财生活的镇子上发生了大规模哄抢事件,约有五六十家店铺遭到打劫,其中三四十家是华人开的,这些店铺都位于城郊。阿财十分确信,歹徒是委内瑞拉的穷人,“那些人衣着破烂,黑乎乎的,衣服看起来很多天没洗。”他努力用普通话说,“我感觉是政府养着穷人,默许他们抢劫。因为连抢了三天,委内瑞拉政府从来不主动出兵,现在这里完全是一个无人管的状态。”
5月4日晚上,阿财在朋友圈发了一个状态:“卡拉沃沃州需要子弹,麻烦各位侨胞帮忙。”他说,安全得不到保障,华人只能集资,每家人出一点,买子弹给当地的警察,请求他们出兵巡逻。
委内瑞拉华报记者莫煕豐也生活在纳瓜纳瓜镇,此次大规模抢劫发生后,他倚靠在当地的声望,利用私人关系,斡旋于华人社会与当地警局之间,请求警察巡逻保障治安。他说华人会集资买饮料犒劳警察,但否认集资买子弹的说法。
2016年6月,一座名为Boca de Uchire的渔村,在迟迟等不到运送食物的货车之后,愤怒的市民拿着镐头洗劫了一个华人开的店铺。“中国人不肯把东西卖给我们,”一个的士司机对《纽约时报》说,“所以我们要烧了中国人的店。”
此前在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也发生了一系列抵抗华商的游行,抗议者由当地商贩组成,指责华商“抢占生意”、“威胁其生存”,呼吁“购买国货”。
那么,发生在巴伦西亚的这次大规模哄抢会不会是针对华商?阿财说:“那些人抢了五六十个店铺,虽然其中三四十家是华人的店,但是也有抢当地人的店,抢餐馆、日用品店,也抢五金店,到哪儿抢哪儿。”
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政治室助理研究员谭道明告诉《凤凰周刊》,“抢劫的人应该不是以华人为特定攻击对象的,骚乱发生后,(他们)只要看到商家都会去抢。正可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政府把黑锅丢给反对派,让商家成了炮灰”
从2014年开始,由于委内瑞拉频繁的城市暴力问题、高涨的通货膨胀率及周期性食品短缺问题,导致全国各地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游行示威、政治抗议或者公民暴动。
2014年1月6日,前委内瑞拉小姐莫妮卡·施皮尔在一条高速公路上爆胎后等待救援车到来时,和前夫一起被劫匪在五岁的女儿面前枪杀。9日,数百名演员和作家走上加拉加斯街头抗议,要求委内瑞拉政府保护公民,不要再发生类似杀戮事件。同年2月至3月,学生和反对派人士走上街头,在委内瑞拉西部城市圣克里斯托瓦抗议本地一所大学发生的强奸案件。此举点燃了包括首都加拉加斯在内的几大主要城市的抗议潮,一些学生领袖被捕,至少39人死亡。
委内瑞拉号称是全球储油量最多的国家,四分之一的收入靠石油产业,原油出口贸易收入占全国出口创汇的95%。2014年11月,国际原油价格下降至每桶70美元, 12月,跌破每桶60美金,政府因此无力负担国民的福利支出和进口商品的财政补贴。临近圣诞节,因为商贩缺少足够的外币进货,超市里货架都是空的。但总统马杜罗依旧在电视上表态:“委内瑞拉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2015年12月,委内瑞拉反对党联盟“民主团结平台”在中期选举中获得三分之二的议会多数席位,十六年来首次从查韦斯创立的统一社会主义党中拿到国会的控制权,有望制衡马杜罗政府的决策通过,给予执政党和马杜罗以沉重一击。
2016年1月,委内瑞拉最高院因质疑三位反对党议员的入选资格,拒绝承认选举结果的合法性,三位议员随后同意辞职,反对党认为最高法此举是为了剥夺其在国会中的绝对多数席位。两个月以来,在委内瑞拉全境有记录可查的游行和哄抢超过1000场。
去年9月1日,上百万民众聚集在首都加拉加斯要求举行公投罢免总统马杜罗。大批抗议者统一身穿白色上衣,反复高喊“现政府倒台”的口号。10月26日,由于反对派启动公投罢免总统的联合署名活动被选举委员会以舞弊之名中止,全国再次举行大规模示威。
今年3月30日,委最高法院试图代替议会行使立法权。虽然几天后,最高法院同意修改决议,不会代替议会执行立法权,还是引发了反对派抗议。
4月7日,法官判决45岁的反对派领袖Henrique Capriles在2023年之前不能竞选政府公职。19日,委内瑞拉独立运动纪念日,反对派象征性在这一天举行了今年来最大型的示威游行,多家媒体在报道中用了“游行之母”这样的字眼,上千人参与。防爆警察用胡椒喷雾向抗议人群投去,许多老人也出门抗争,甚至走在队伍最前面,最终3人死亡、12人受伤。
5月1日,马杜罗政府宣布将启动制宪大会重新制定委内瑞拉宪法,改直接选举为间接选举,但是舆论普遍猜测,这是总统为了逃避今年下半年将举行的地方选举而使用的政治手腕。8日,反对派拒绝参会,顺势再次组织抗议游行。
基于以上事件的判断,在亲历和目睹了连续三天的哄抢事件后,阿财和莫煕豐觉得,5月初发生在自己街区的大规模抢劫事件是“一场政治游戏”,他们进一步解释,“马杜罗政府默许穷人上街打砸抢,是为了把黑锅丢给反对派,最后让商家成了炮灰”。5月3日,支持反对派的纳瓜纳瓜镇镇长Alejandro Feo LaCruz在推特上表示:“这些犯罪跟反对派的和平抗议无关,抢劫行为完全是有人别有用心,趁机利用委内瑞拉当前的危机。”
“生活是从马杜罗执政开始变差的”
聂国常先生是广东恩平人,到委内瑞拉已经三十年了,现在是一家塑胶厂的老板,也是加拉加斯的侨领。在他的描述中,委内瑞拉“以前美女如云,现在暴贼如毛”。
1998年,查韦斯以“拯救贫穷人口”为号召当选总统,随即展开了“玻利瓦尔任务”——一连串以减轻贫穷和财富不平等为目标的社会计划,向贫困阶层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医疗、教育、住房和基本食品服务。接下来,查韦斯在一系列选举和全民公投中获胜,并实现了修改宪法、允许总统无限期连任。他的解释是,需要更多时间好让社会主义在委内瑞拉扎根。
聂先生说,当时不少人借由外汇管制政策通过黑市赚了不少钱。“政府批文下发的汇率是21.5委币换1美元,保持了8年,2003年黑市价格已经是34.5委币换1美元,政府一年批一万美元左右给你,算算能赚多少……”而现在,黑市价格达到4850委币换1美元。
查韦斯执政期间,由于国际原油价格维持在高位,大量美元通过原油出口贸易流入委内瑞拉,政府给民众大量福利补贴,给进口商品财政补贴,同时严控市场价格。收买了人心,也就收买了选票。
2013年查韦斯因癌症在任上病逝后,他指定的继任者马杜罗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随着油价下跌,加上对政局把控没有前任强,几位在委华人都告诉《凤凰周刊》:“生活是从马杜罗上任开始突然变差的。”
委内瑞拉经济学家Angel Garcia Banchs在2014年预计过,“2015年委内瑞拉会出现消费品的极度匮乏,国家将迎来的可能是暴力和哄抢。”总部位于加拉加斯的调查公司Datanálisis 的数据显示,加拉加斯的食品短缺指数已经从2012的15.2%,在2014年骤升到59%,2016年又继续上升到77.8%。
2016年5月,CNBC援引委内瑞拉报纸El Nacional报道,有六名军队成员因为饥饿偷走村民的山羊以饱腹。委内瑞拉当地人还戏称,他们在吃一种叫做“马杜罗的节食餐”。莫煕豐亲眼见到一些曾经很胖的朋友,现在越来越瘦。“我问是不是得病了才这么瘦?他们说,不是,是饿成这样的。”
西蒙·玻利瓦尔大学近期做的一份关于委内瑞拉人生活水平的测评报告中显示,有87%的人说他们没钱买足够的粮食。委内瑞拉教师联盟的一个研究组织发现,民众月薪的76%花在买食物上。
为了解决委内瑞拉的经济危机,马杜罗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减少公务员工作时间至每周四天以节约用电;延长狂欢节假期,呼吁市民放下苦怨、享受生活;不断提高最低工资,但普通委内瑞拉人的日常支出依然困难;举起反美大旗高喊“都是敌对国家搞的阴谋”;以及不断收紧对国家的控制。
“不知道马杜罗总统能不能捱到油价回升的那一天,也许油价上去了,国家又有钱给民众发放补贴,委内瑞拉人或许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但在受访人士看来,光靠油价变化“治标不治本”,改变外汇管制政策,进行全面的经济和政治改革,才能让委内瑞拉的危机看到曙光。
“从目前来看,委内瑞拉朝野对话的大门还没有完全关上,该国政局还有和平解决的可能性。但无论政局怎么发展,都应认真汲取过去十几年来执政的失误和教训,走民主法治和市场经济之路。”谭道明说。
委内瑞拉是拉丁美洲最大的华人聚集地之一,据《华尔街日报》报道,目前该国约有20万华人,最大华人群体来自广东恩平,而巴伦西亚市也是大型华人群体所在地之一。聂国常侨领说,在委内瑞拉的20万华人中,17万来自广东恩平,而在这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的危机中,已有5万人离开了该国。
但对于阿财、莫煕豐、聂国常来说,离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在这里白手起家,有物业、有车、有楼,华人圈子还这么广,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