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东方，人们用墓志铭来讲述一生的故事；在西方，人们用一句话描写生命的过往。事实上，大家都在做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把自己说清楚。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件事情很重要。

不了解过去人，就无法知晓当下人的故事，何谈未来人。

1910年8月5日，卡洛斯出生在麦哲伦海峡边的智利小港口蓬塔阿雷纳斯。3天后，他离开人世。卡洛斯的父母在儿子安息的地方用一尊雕像作为墓碑：一个舒展翅膀的小天使微笑着俯瞰人间。

蓬塔阿雷纳斯墓园就在市中心边上的米纳斯河边，每个来到这座城市的人都要从墓园门口经过。当地人告诉我，这座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墓园的正门上刻有法国新古典主义的浮雕和花环。可惜，我在小城中瞎转，阴差阳错从墓园朴素的后门进入。

一位大叔手捧着玫瑰匆匆走进墓园。南半球高纬冬季的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他走到一块底层的壁龛前，掏出手绢仔细地擦拭着壁龛前的石碑。一块印着年轻姑娘头像的瓷砖镶嵌在那块墓碑上，花体字写着生卒年月。大叔掏出一瓶烈酒，倒了一点在手绢上，继续擦拭，抹去一层薄薄的灰尘，石碑上出现潮湿的痕迹。

每一个壁龛前的石碑都不一样。有的是主人的信息，有的是宠物的浮雕，有的是一段格言。不一样的石碑就像不一样的性格，要用不一样的图腾来祭奠。

继续前行，一块块墓穴占地面积越来越大，墓碑上镌刻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冬青和松树为这些墓穴区分出独立的区域。纪念物同样体现了生前的境遇，有人用赤红色的石头雕琢出火焰的样子，有人则在朴素的石碑上白描一生的经历。

在遥远的东方，人们用墓志铭来讲述一生的故事；在西方，人们用一句话描写生命的过往。事实上，大家都在做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把自己说清楚。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件事情很重要。

道路渐渐宽大起来，这里是殖民地早期贵族的归宿。就像远在大西洋对角线另一头的欧洲，贵族墓园充满各色雕塑。贵族家庭会修饰一栋高大精美的小屋，上面有天使雕像和带有斑斑绿色锈迹的铜十字架。厚重的铸铁门上往往还会装上玻璃，平静得就像在休眠的微型庄园，家族成员的棺椁就摞放在微型庄园里。有时门侧还会镶嵌一块记录亡者信息的铭牌。岁月延续，一代代的装饰让小屋的外观变成家族的编年史。

贵族墓园不远处，是同时代的墓地。年头久远，墓碑已经东倒西歪，字迹也已不再清楚。那个夭折的孩子卡洛斯就安葬在这里，幸运的是，父母为他安放的天使雕像虽然倾向一侧，却依然立在那里，成为那个孩子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据。

接近那座号称法国新古典主义装饰的大门，看到一众当地人正聚集在门口，不知道他们是在等公交车还是单纯在落日时分晒一下太阳。纬度太高，阳光就像直射而来，照得眼睛根本就睁不开。走出墓园，听到的全是说笑声，看到的都是生活的烟火气，感觉一下子穿越生死。

光影跃迁，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雷科莱塔墓园上方，女神高举花环放在虚空的上方，像是等待一颗勇敢的头颅接受荣耀的馈赠。巨大的斗篷之下，雕像的面孔坚毅又冷酷，与墓园晦暗的色彩协调一致。巨大的家族墓室几乎都有巴洛克式的大柱子，各种铭牌镶嵌在墓室外墙。

在安葬着艾维塔·贝隆的墓室前，鲜花铺满了地面，来自全世界的游客都会到这里看一下这位南美的奇女子。只可惜，这里不是阿根廷的玫瑰宫，听不到那首悠长委婉的《阿根廷，别为我哭泣》。这里也并不是她的丈夫、政治同盟贝隆的家族墓室，而是她父亲杜阿尔特的家族墓地。

讽刺的是，艾维塔的父亲从小抛弃了她和妈妈，但最终艾维塔回归于此；以恩爱夫妻形象闻名的阿根廷总统贝隆和这位造就了他政权半壁江山的夫人，分葬两处，能留下的只有两人恩爱的旧影像。

这里，几乎所有的墓室都以天使作为装饰。西方还有一个习俗，在亡者的眼睛上放上两块铜板，那是给冥河渡船船夫卡戎的船资。卡戎是冥界的判官，如果你去往天堂，他会带你渡过冥河；如果你该去地狱，他会挥舞船桨，把你打下去。

走出雷科莱塔墓园，我走进一旁的小教堂。一对新人正在举行婚礼，阿根廷人热情欢快，拉着我的手加入他们的派对，看着新人相互许下诺言。浓浓的烟火气让我忘了墓园的沉闷，为婚礼准备的烤肉也在炭火的撩拨下滋滋发声。在这时，才更能理解活在当下的快乐，继续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