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5日，巴西以电子投票的方式进行了首轮总统大选，意料之外的是，现任总统、劳工党的罗塞夫并没有赢得过半数选票，不得不进入第二轮选举。最新的民调却显示，社民党的候选人内韦斯得票率后来居上，他能否最终胜出？

 罗塞夫和内韦斯。CFP供图

 

 

本月5日，巴西以电子投票的方式进行了首轮总统大选，意料之外的是，现任总统、劳工党的罗塞夫并没有赢得过半数选票，不得不进入第二轮选举。最新的民调却显示，社民党的候选人内韦斯得票率后来居上，他能否最终胜出？市场发出的信号为何是支持内韦斯？如何评价罗塞夫过去四年的执政成绩单？巴西经济为何现在深陷“滞胀”中？巴西要走出“中等收入陷阱”，在政策上需要做哪些调整？内韦斯若当选，巴西对中国的外交和经贸政策会有变化吗？等等，就这些问题，南都专访了中国社科院拉美所巴西研究中心秘书长周志伟副研究员。

第二轮的投票悬念重生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巴西总统大选，第一轮没有候选人选票过半数，将在本月26日举行第二轮大选，你看好罗塞夫还是内韦斯？

周志伟：今年的总统大选，应该说是1985年巴西民主化以来竞争最激烈的一次，从第一轮的选举结果看，两位候选人的得票率比较接近，存在很大的悬念。

第一轮的选举结果是现任总统、劳工党的罗塞夫的得票率是41.5%，社民党的内韦斯是33.8%，而原环境部长、社会党的席尔瓦是21%。根据巴西的选举规则，若首轮得票率没有过半者，则得票率前两位将进入第二轮大选。

从势头上看，内韦斯要好一些。首轮过后的最新民调结果也显示，内韦斯要高出六七个百分点。

现在席尔瓦已经明确表示要转过头来支持内韦斯。若她的支持者中有三分之二的选民支持内韦斯的话，内韦斯就会获胜。但席尔瓦所在的社会党内部也存在一些分歧，社会党的主席本身是倾向于支持罗塞夫的，包括与总统大选同时举行的地方州长选举上，社会党和社民党有可能是直接对手，这有可能会分流一部分社会党选民的选票。现在政客的立场到底能够左右多少选民的选票，实际上是很难预测的，不到选举结果出来很难下定论。

选举的最后关头，前总统卢拉有可能利用他的个人魅力和声望，出来表态支持罗塞夫。因为上届罗塞夫能够当选，就是卢拉不惜违法接受罚款，鼎力支持的结果。近年来，巴西经济虽然陷入“滞胀”中，但巴西的失业率一直没有上升，罗塞夫上个四年任内的一些扶植补助劳工的政策，致使其在工薪阶层中仍有较高的支持度。所以，我个人的预测是最终罗塞夫还是会胜出。

南都：市场本身的预测是首轮罗塞夫会胜出，而当结果出来后，巴西的股市和货币汇率均大幅上扬，显然市场给出的信号是更支持内韦斯当选。

周志伟：是的。资本市场是更倾向于内韦斯的。从内韦斯的竞选纲领看，涉及到经济包括外贸和对外政策，内韦斯是希望能控制住国内通胀，使得巴西更加开放，更加多元，加强与美国和欧盟的联系，展开自由贸易谈判，更加融入到全球的产业分工和生产结构中去，包括拉美国家的一体化，内韦斯也更强调经济层面而非政治和意识形态层面加强合作。相比较而言，罗塞夫更注重发展中国家的合作，强调“南南合作”，包括加强同其他“金砖四国”的关系，赢得它们的入常支持等。

南都：两位候选人的竞选纲领中呈现出来的执政理念和政策思路还有哪些分歧？

周志伟：在社会政策，在涉及到民生的部分，两位候选人的分歧并不是很大。内韦斯也表示认可卢拉在任时制定的，罗塞夫任内继承的三大目标制，即通货膨胀目标制、浮动汇率制、和初级财政盈余制。

内韦斯对罗塞夫的批评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巴西经济近年来在劳工党，在罗塞夫的领导下深陷“滞胀”中。2011年到2013年，巴西经济增长的速度仅为2.7%、0 .9%和2.3%，今年可能会低于1%，与此相对应，通胀确一直居高不下，保持在6%左右，而民众的收入增长缓慢，公共领域的投入也不足，致使民众不满情绪上升。四年间，巴西的股市下跌了16%，雷亚尔也贬值不少，内韦斯强调要把巴西未来三年的通胀率降到3%，再逐步降到1.5%。二是罗塞夫政府的腐败问题。三是相比之下，劳工党更注重底层的利益，罗塞夫推行的一些补助和福利以及最低工资增速等政策，的确使得底层民众受益，但随着巴西中产阶层的不断壮大，社会结构由“金字塔型”转变为“纺锤型”，中产阶级对此相当不满，内韦斯更注重强调市场的作用，更多地代表了巴西中上阶层的利益。

所以，罗塞夫的竞选团队干脆直接指出，内韦斯代表了少数的富人和富裕地区的利益，这次竞选是“穷人与富人的对抗”问题。罗塞夫还直接攻击在社民党、在卡多佐总统执政时期的“私有化”问题以及巴西经济的糟糕表现，认为社民党是“衰退、减支和失业”的政党。

其实单就经济政策而论，无论是社民党的卡多佐时期，还是劳工党的卢拉、罗塞夫时期，政策基本是延续的，没有太大的变化。只不过卢拉赶上一个好的时期，赶上了当时全球经济处在上升期，需求旺盛，巴西的原料出口飞速增长。而罗塞夫运气不好，2010年上台恰好赶上了全球经济的下滑期。但竞选就是这样，要“鸡蛋里挑骨头”，要批评并压倒对方，想尽一切办法赢得选票的支持。

罗塞夫的运气差了一点

南都：撇开竞选的这种攻击，理性看待罗塞夫执政四年的成绩单，你如何评价？巴西为何深陷“滞胀”中？

周志伟：巴西经济增长的一些制度性问题一直存在，并不是单单在罗塞夫的任内。巴西的税率一直很高，企业的融资成本居高不下，利率高导致投资率低，包括基础设施建设落后问题，这些问题在巴西一直都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

罗塞夫本人是很务实的，但2010年当选后，首先面临着全球金融危机后国际贸易形势的恶化，需求萎缩的问题。而国内这些制度性问题的存在，又造成了巴西对国际市场非常依赖，国内投资很大部分是依靠国际信贷，卢拉在任时是依靠初级产品，尤其是铁矿石和大豆的出口，来拉动国内的就业和经济增长。但国际市场，尤其是中国市场对这类大宗商品的需求萎缩致使价格下降，使得巴西的出口量和外贸额也跟着急剧下滑。在外贸和投资都萎缩的情况下，罗塞夫任内的巴西经济难有起色，陷入“滞胀”中就不难理解了。

但罗塞夫在推动巴西的经济转型中还是做了很多务实的调整，包括削减税收，为提高巴西工业和制造业的竞争力，出台了“强大巴西”计划，也加大了政府对科技创新的投入，推出与美国合作的“科学无国界”计划，把人才送出去留学培训，以及加大对基础设施的投入等。罗塞夫在改善巴西国内的投资环境上，我认为方向是对的，但也存在执行不力或一些政策效果不是立竿见影的问题。

客观地说，近几年新兴市场，包括金砖四国的经济形势都不是特别的好，不单单是巴西一国经济的问题。

南都：巴西经济深陷“滞胀”中，与罗塞夫的政策没有多大的关系？

周志伟：没有多大的关系，是她的运气差一点。在我看来，她的政策失误主要是社会政策没有能随着社会结构的改变跟着进行调整。

南都：这怎么理解？

周志伟：劳工党的卢拉在2006年能够连任以及罗塞夫在2010年能够当选，就是因为卢拉任内很重注公平分配的问题，在首届任内开始执行了一系列的补贴穷人的收入，提高他们的福利的政策，使得巴西2000多万人能够脱贫，中下阶层随着经济增长而受益。12年调整的结果是巴西的中产阶层开始占多数，由42%提高到52%，巴西社会进入了一个纺锤型的结构中。

但罗塞夫的社会政策却没能跟着转型，仍然是直接采取对劳工阶层进行补贴。原来的受益者成为中产阶层后，不再是社会福利的受益者，他们需求的是公共服务质量的提升。且随着巴西经济深陷“滞胀”中，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又重新沦为低收入阶层。也就是说，中产阶级的需求和利益并没有得到满足和照顾。所以，去年6月份民众爆发了大规模的近百万人参与的，看似“莫名其妙”的游行，抗议政府花大钱举办世界杯和奥运会，而不是把钱花在医疗、教育以及交通上，就是这个原因。

这是当前巴西转型的“阵痛”，社会结构已经发生了变化，但社会政策却没有作出相应的调整，公共服务没有跟着升级。

巴西现在的人均GDP已经达到1.2万美元，步入到中等发达国家了，国际影响力也提升得很快，经济实力也足以支撑去举办世界杯、奥运会这样的大型国际性赛事，本来是一个好事。但在处理增强国际影响力和外交实力与国内需求的平衡上，罗塞夫政府也没有处理好。

“中等收入陷阱”中的挣扎

南都：学界针对拉美现象有“中等收入陷阱说”，这种说法成立吗？巴西经济现在深陷“滞胀”中，你认为巴西摆脱了“拉美陷阱”了吗？

周志伟：“中等收入陷阱”是说一个国家人均GDP水平达到中等发达国家的标准，但经济增长却陷入停滞中。实际上，巴西现在就处在这种状况中。卢拉在2002年刚当选时，巴西的人均G D P才七八千美元，增长到现在的人均1.2万，却陷入现在增速下滑，增长乏力的状态。“中等收入陷阱”主要是全要素生产力不能提高的问题，反映在科技投入、教育投入和投资率都比较低上。要摆脱这种陷阱，是要解决这些问题的，巴西现在恰恰受这类问题困扰。

南都：巴西的“滞胀”问题在当前的拉美国家，是否仍属典型？

周志伟：的确拉美的很多国家与巴西现在的状况类似，尤其是一些主要的拉美国家，比如阿根廷、墨西哥、委内瑞拉等，智利好一些。从现象上看，拉美国家经济的对外依存度都比较高，投资率都低，基础设施短缺。近年来，拉美国家也逐渐意识到这些问题，一些国家在慢慢调整经济战略。比如墨西哥、秘鲁、哥伦比亚、智利四国组建了“太平洋联盟”，推动经济一体化和加强内部的经贸联系。也希望融入到亚太地区的产业结构和生产链中。这些都是一些调整的动作。但相比较之下，巴西政府对国内工业的保护还是比较严重的，市场不够开放，造成的结果是工业制造业缺乏竞争力，进步缓慢。这几年，巴西市场的开放问题，在国内争议也比较大，但罗塞夫也要考虑选票、考虑这些产业工人的就业问题等。这是个两难的选项。

南都：近年来，中巴贸易增速很快。罗塞夫或内韦斯的当选，对华政策会否不同？影响两国经贸发展的趋势？

周志伟：自2002年卢拉当选总统以来至今，中巴之间的贸易增速很快，年均30%-40%之间，总量增长了10多倍。2009年起，中国取代美国，成为巴西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中国现在占巴西出口的比重是19%，进口比重是15%，实际上已经超越了在金融危机发生前，美国在巴西贸易中所占的比重。可以说，过去20年，巴西的经济对外依赖已经从美国转向中国了，巴西经济的“脆弱性”并没有改善。

从结构上来说，巴西对中国的出口主要是原料，主要是铁矿石和大豆。而中国对巴西的出口主要是工业制成品，这些产品对巴西国内的工业冲击是比较大的。而从投资上来说，尽管中国对巴西的直接投资数额不大，但近年来增速极快。今年7月份习近平主席访问巴西，中巴之间签了不少的投资项目。

无论是罗塞夫连任还是内韦斯当选，中巴之间的经贸关系不会发生多大的变化，中巴之间的外交关系也会持续，因为中国现在对巴西太重要了，谁上台都要搞好对中国的关系。但内韦斯若当选，可能会有一些间接的、细小的差异调整。比如内韦斯比较注重保护工业部门的利益，在市场开放上与罗塞夫有一些区别。在外交上，可能更加注重与美国、与欧洲的关系等。
    南都评论记者 陈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