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5月初，墨西哥政府突然宣布召回驻古巴大使，将墨古两国关系降至临时代办级。建交百年以来，一向友好的墨西哥和古巴之间首次遭遇了如此严重的外交危机。尽管两国很快在当年7月底重新恢复大使级外交关系，但人们仍不禁产生疑问：长期为人称道的墨古关系何以走到破裂的边缘？何以在3个月之内恢复正常外交关系？今后又将有何种走向？ 　　

一  外交危机的起因　　

2004年5月2日，墨西哥外交部长德韦斯和内政部长克里尔突然举行联合新闻发布会，谴责古巴干涉墨西哥内政，宣布立即召回驻古巴大使罗佩塔·拉霍斯，并将两国关系降至代办级；古巴驻墨西哥大使豪尔赫·博拉尼奥和政务参赞奥尔兰多·席尔瓦被墨西哥政府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限其在48小时内离境。同日，秘鲁外交部也发表声明称，秘鲁不能容忍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的无礼指责，因而召回驻古巴大使，将两国关系降为临时代办级。墨西哥和秘鲁的行动得到了美国的支持，国务卿鲍威尔在5月3日对它们的行动表示赞扬。　　

卡斯特罗在公开发言中激烈抨击福克斯政府的外交政策，是导致墨西哥和古巴两国政府之间产生严重对立的重要成因。4月15日，墨西哥代表在联合国人权会议上对谴责古巴人权状况的决议案投了赞成票，福克斯总统认为这一投票旨在保护人权，是“拥护一种事业，而非反对一个国家”。但是，这一行为被古巴视为对两国传统友谊的彻底背叛。在哈瓦那举行的“五一”劳动节集会上，卡斯特罗对福克斯政府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评。他指责墨西哥投票赞成美国推出的谴责古巴人权记录的决议，因而沦为美国的爪牙。墨西哥通过独立外交在拉美和整个世界赢得的声望已经“化为灰烬”。秘鲁也因为对该决议案投了赞成票而遭到卡斯特罗的严厉批评。　　

其次，古巴政府公开批评墨西哥是此次危机的又一重要起因。2004年年初，墨西哥一家电视台突然播放了商人卡洛斯·阿乌马达向墨西哥城市政官员行贿的录像带。此事在墨西哥国内掀起轩然大波，墨西哥城市长、下届总统热门人选洛佩斯·奥夫拉多尔的民意支持率随即大跌。奥夫拉多尔及其所属的民主革命党强烈指责这是一场政治阴谋。行贿事件的关键人物阿乌马达在2月底潜逃古巴，很快便被古巴政府逮捕，并在4月28日被驱逐出境。古巴政府在当时发布的一份公报中说，阿乌马达亲口告诉进行审问的古巴官员，有关他向民主革命党官员行贿的录像带事先经过数月策划，以图实现某种政治目的。这无疑是暗示福克斯政府有意陷害左派的民主革命党。　　

福克斯总统之所以作出以上决定还有一个原因：墨西哥政府发现，古巴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美洲局局长弗拉加和墨西哥处处长斯门尼斯及古巴外交部工作人员奥兰多·塞尔沃·福斯在2004年4月持外交护照进入墨西哥。但是，他们没有通过外交渠道，而是在古巴驻墨西哥政务参赞奥兰多·席尔瓦的安排下，同掌管墨西哥城市政当局的民主革命党官员进行会晤（据说古巴官员将审讯阿乌马达所获得的重要情报交给后者）。墨西哥政府认为这种做法违背了本国的法律规定；同时，又有匿名政府官员指责古巴的意图是帮助奥夫拉多尔赢得2006年的总统选举。　　

二  危机的背景　　

墨西哥和美国接壤，古巴与美国隔海相望。鉴于美国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享有绝对优势，墨古两国之间的关系注定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它们各自与美国的关系。　　

20世纪初，墨西哥面对着极为不利的地缘形势，强邻美国在中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四处干涉，其军队在1914年和1916年两次入侵墨西哥。革命之后建立的墨西哥新政权奉行革命民族主义政策，与美国产生诸多矛盾。为了制衡美国，墨西哥一直着意加强与近邻古巴的联系。古巴是加勒比诸岛国中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经济实力最强者，与墨西哥有着相似的历史和文化背景，民众之中也普遍存在着强烈的反美民族主义情绪。30年代墨西哥曾经支持巴蒂斯塔驱除亲美独裁者马查多，50年代墨西哥又允许以卡斯特罗为首的古巴革命者在其境内流亡。1959年古巴革命成功以来，受到美国敌视的新生政权极为需要借助墨西哥的力量牵制美国。在这种环境下，墨古两国开展密切合作。尽管其他拉美国家在美国的压力之下纷纷与古巴断交，墨西哥却依然与古巴保持外交关系和经贸往来。冷战期间，墨西哥向古巴提供的经济援助仅次于前苏联。作为回报，古巴没有向墨西哥左派游击势力提供支持，也从未质疑革命制度党的执政地位。　　

1982年的债务危机对墨西哥产生极大震动。此后，墨西哥开始改革经济发展模式，加强了与美国的经济联系。1994年北美自由贸易区建立，同年年底墨西哥依靠美国政府的贷款援助克服一场严酷的金融危机。这两大事件标志着墨西哥对美国的经济依赖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墨、古、美三角关系随即发生巨大转变。鉴于墨西哥的外交立场已经由以往的戒备美国转向现时的亲美，而古美关系依然保持紧张态势，墨古关系开始渐行渐远。在随后的时间里，两国之间的分歧逐渐公开化，并有愈演愈烈之势。　　

北美自由贸易区在墨西哥和古巴之间引发争论：墨西哥将其视为经济发展的必要条件；古巴则对此持批评态度。1998年卡斯特罗指责墨西哥加入北美自由贸易区是背叛第三世界，投靠和依附美国。他甚至直言，墨西哥儿童对米老鼠的了解甚于对本国历史的了解。此番讲话触怒墨西哥政府，墨西哥驻古巴大使一度被召回国内。　　

1996年美国开始实施“赫尔姆斯—伯顿法”，这对墨古两国之间的外交关系和经济联系都产生了极为不利的影响。为了同美国保持良好的关系，墨西哥企业不敢再前往古巴投资。1995年，墨古两国双边贸易额超过4亿美元，此后逐年下降。墨西哥失去了古巴主要贸易伙伴的地位，委内瑞拉和巴西取而代之。墨古关系的基础因而变得愈加脆弱。　　

随着墨西哥国内民主化进程的发展，支持拉美的民主与人权发展成为墨西哥外交关注的重点之一。多年以来，人权问题一直是美国攻击、孤立古巴的一个手段。在这种情况下，墨西哥对古巴人权状况的批评被古巴政府理解为屈从美国、干涉古巴内政，因而遭到古巴的坚决反对。在塞迪略总统执政时期，墨古两国关系冷淡，塞迪略总统从未正式出访古巴，卡斯特罗也未曾受邀访问墨西哥。塞迪略总统仅在1999年末前往古巴参加伊比利亚美洲国家首脑会议，却借机在演讲中批评古巴人权状况。随行的外长罗萨利奥·格林打破墨西哥的外交传统，会见了古巴国内的持不同政见者。　　

福克斯政府在 2000年执政之后，一直将捍卫人权作为外交的核心内容之一，并在这一领域推行了较为激进的政策。2002年福克斯在访问古巴时亲自会见当地持不同政见者。同年，墨西哥在联合国人权大会上首次对谴责古巴人权状况的决议案投赞成票，激化了两国此前因为蒙特雷会议事件而产生的矛盾。4月22日卡斯特罗公开发言，指责福克斯总统和卡斯塔涅塔外长屈服于美国的压力，逼迫他提前离开蒙特雷，并断然向记者公开了他与福克斯的电话录音带，使墨西哥政府陷入极为被动的境地。这种外交领域的对抗已经把墨古两国推向了断交边缘，也为此次外交危机埋下了伏笔。

三  墨古两国的反应    　

福克斯总统执政以来，墨古关系矛盾重重。但是，两国关系恶化到如此地步仍然令墨西哥国内各界吃惊。事实上，墨西哥推行的更为开放、活跃的经济和外交政策并未消除国内民众的反美心理。许多人认为，同古巴的友好关系意味着墨西哥独立于美国的控制、保持独立自主的地位。5月4日墨西哥《改革报》刊登了一项民意测验的结果，显示绝大多数受访者并不希望墨古两国断绝外交关系。同一天，大约2 000人在墨西哥城街头游行时挥舞古巴国旗，要求福克斯总统辞职。许多人认为，福克斯政府在此时对古巴采取强硬政策，主要目的之一是使人们不相信古巴政府发表的不利于国家行动党的讲话，转移公众对国内政治丑闻的注意力。然而，事与愿违，这一外交危机在墨西哥国内各界引发的争议，使国家行动党落入一片指责声中，因此国家行动党在下届总统的角逐中将处于不利的境地。

墨西哥两大反对党革命制度党和民主革命党同声反对福克斯政府对古策略。民主革命党众议员豪尔赫·马丁内斯对此评论：“这是福克斯个人的决定，而非国家的决定。”革命制度党众议员卡洛斯·斯门尼斯指责政府的外交政策、特别是对古巴问题的处理丧失了独立性。许多反对党人士认为，在华盛顿和哈瓦那之间扮演调停者的角色更有利于提高墨西哥的国际声望。国家行动党执政以来，议会一直处在反对党的控制之下，政府和议会之间的权力之争非常激烈，议会希望在包括外交在内的诸多国家事务上拥有更大的发言权。古巴问题是议会与政府的主要分歧之一。2002年4月，参议院曾直接要求墨西哥代表不要在联合国人权委员会会议上投票支持谴责古巴人权记录的决议案。为了推动国内改革进程，福克斯政府力图加强与议会的合作。但是，由于此次外交危机加剧了执政党与两大反对党的矛盾，政府与议会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更为复杂。　　

古巴在这场外交危机中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多年以来，古巴政府的一个主要目标就是打破自身的孤立状态。20世纪90年代，古巴与拉美绝大多数国家建立或恢复了外交关系，并多次推动联合国大会通过了谴责美国封锁古巴的决议案。进入21世纪，古巴的外部环境又有所恶化。由于人权问题引发的矛盾，它与欧盟发生争吵，一度与阿根廷断交。墨西哥是重要的拉美大国，是古巴的长期盟友，是古巴通往外部世界的关键渠道，古巴大量的对外贸易都要转道墨西哥进行。因此，墨西哥对古巴的影响力远远超过其他拉美国家。两国一旦断交，古巴就将陷入更为严重的孤立状态。不过，面对墨西哥的强硬政策，古巴政府最初进行了针锋相对的回击。古巴外交部发表声明，谴责墨西哥政府召回其驻古巴大使和将两国外交关系降为代办级的做法，称这是墨西哥政府“犯下的又一个错误”。作为回应，古巴将1名墨西哥商人安东尼奥·马丁内斯·奥坎波（此人同阿乌马达一道逃至古巴）驱逐出境。古巴外交部长罗克甚至指责墨西哥的这种做法完全是为了转移其公众对国内政治丑闻的关注。

5月6日美国宣布对古巴实施新的制裁措施，对前往古巴旅行和向古巴汇款进行严格限制，古巴承受的外部压力进一步加重。恰在此时，福克斯总统表示墨西哥反对美国制裁古巴的新措施，这一立场有力地缓解了两国之间的紧张情绪，古巴政府对墨西哥的态度转趋温和，两国关系亦开始转暖。

墨西哥和古巴都感受到这场危机将给双方带来极为不利的影响，因而也使双方都冷静下来，转而以务实的态度改善双边关系。　　

四  两国恢复正常外交关系及双边关系的前景    　

鉴于古巴在墨西哥外交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以及墨西哥担心国内可能产生强烈的反应，福克斯政府在这场外交冲突中始终保留回旋余地。它在驱逐古巴大使的同时，强调此举并非断绝双边关系，两国将继续保持贸易和旅游往来，对卡斯特罗出席在瓜达拉哈拉举行的拉美—欧盟首脑会议的邀请仍然有效。

随着反对呼声的高涨，墨西哥政府开始为改善双边关系采取更为积极的举措。德韦斯在5月5日主动致信古巴外交部长，建议两国官员共同携手，使双边关系重新走上正轨。针对美国的反古新措施，福克斯总统表示，墨西哥奉行不干涉别国内政的政策。因此，墨西哥不仅不参与这一行动计划，还要表示反对。5月底古巴外交部长罗克代表古巴政府前往墨西哥参加拉美—欧盟首脑会议，与墨西哥外交部长德韦斯举行专门会谈。此后，两国外交部长又3次通过电话进行联系。7月18日德韦斯出访古巴，同日两国外交部长共同宣布，将在7月底重新互派大使。至此，这段为期3个月的外交危机宣告结束。　　

两国仅仅在外交关系上恢复正常，但是，双方既有的分歧依旧存在，不信任气氛未能消除。此外，经济领域总也有一些问题。目前，古巴拖欠墨西哥外贸银行4.5亿美元债务。[①]2003年7月，利用参加加勒比共同体和共同市场首脑会议的间隙，卡斯特罗和德韦斯讨论了这笔债务的偿还问题。古巴同意用古巴和意大利的合资电话公司Etecsa的收入作为偿还债务的保证。由于墨古两国在2002年4月发生外交争吵，古巴政府取消了这一承诺。2004年4月外贸银行撤出古巴。5月在外贸银行的要求下，一家意大利法庭已经下令冻结古巴在意大利的4 000万美元资产。在7月的哈瓦那之行中，德韦斯再次强调墨西哥政府将优先关注经济领域问题，特别是这一久拖不决的问题。　　

墨西哥下届总统大选将在2006年举行。虽然还有两年时间，但墨西哥国内选情却日益高涨。众所周知，古巴政府与墨西哥民主革命党保持着密切联系，希望民主革命党著名政治家奥夫拉多尔能够在未来执掌大权，从而使两国关系再度密切起来。“录像带丑闻”给民主革命党带来极为严重的负面影响。[②]古巴政府根据审讯阿乌马达的结果，就其中疑点向福克斯政府提出指责，并驱逐阿乌马达出境，使其落入墨西哥城市政府的监押之下。这些做法严重触犯了国家行动党的党派利益，也是此次两国外交危机的重要成因之一。如果古巴政府的行动或言行再度损害执政党的利益，很可能又一次引发两国的关系。　　

总体而言，墨西哥和古巴两国都不愿意看到双边关系的破裂。但是，在福克斯总统的剩余的2年任期中，两国关系难以有实质性改善，将依然处于一种不稳定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