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委内瑞拉

一晃，查韦斯已经执政10年。用查韦斯的话来说，10年间委内瑞拉经历了包括军事政变、石油政变、经济危机、传媒危机和恐怖主义在内的七种灾难。查韦斯依然屹立不倒，在南美大陆呼风唤雨。

更吸引世界关注的是，一场波澜壮阔的“21世纪社会主义”试验正在这个国家上演。修改宪法、国有化、建立合作社……查韦斯忙得不亦乐乎。

刚刚赢得的全民公投为查韦斯过去的10年总统生涯画上了象征性的句点。眼下，查韦斯面临严峻的挑战。全球金融危机还在蔓延，这个国家的经济命脉———石油的价格还处在低位，委内瑞拉经济形势不容乐观，反对派的力量在增强，社会矛盾正在累积。

委内瑞拉将走向何方？这个国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本报推出委内瑞拉系列报道，分上下两期刊出。

查韦斯说，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完成“革命”，于是委内瑞拉人给了他时间。2月15日，取消总统任期限制的宪法修正案在全民公投中过关。

委内瑞拉人说，给我们更好的生活，于是查韦斯3月22日宣布，今年委内瑞拉人的最低月工资将涨20%.

全民公投后，查韦斯说：全民公决的结果是革命人民的胜利，我们让僵死的祖国获得了重生。

查韦斯的话让人想起10年前的一幕。1999年2月2日，宣誓就任委内瑞拉总统时，查韦斯语出惊人：“在上帝、祖国和我的人民面前，对着这部垂死的宪法，我宣誓，我将推动必要的民主变革。”

四年前，查韦斯就为委内瑞拉人选择好了变革的道路：“资本主义无法实现我们的发展目标，我们也无法寻求一条中间道路。我邀请所有委内瑞拉人民共同走上这条新世纪的社会主义道路。”

一年前，查韦斯就已经宣布：“2009年开始革命的奔跑。”

提速：加快“21世纪社会主义”建设

查韦斯已经开始“奔跑”。2月15日的胜利之后，委内瑞拉政府紧锣密鼓地实施了一系列国有化措施：

3月21日，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宣布，根据近日颁布的《公共权力去中心化及其划分与转让法》修正案，委内瑞拉中央政府当天从地方政府手中接管了全国机场和港口。

3月19日，查韦斯表示，将对委内瑞拉银行实施国有化。

3月4日，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宣布没收美国嘉吉公司设在该国的大米加工厂。此外，他警告委内瑞拉国内的私营大米加工企业和粮食加工企业，倘若不遵守国家的法律和规定，他会将大米和粮食工业国有化。

上述一系列事件都与“21世纪社会主义”有关。中国社会科学院拉美所研究员徐世澄认为，取消总统任期限制的全民公决通过后，查韦斯的权力得到进一步巩固，开始加快“21世纪社会主义”建设的步伐。

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驻华大使罗西奥·马内罗·冈萨雷斯女士表示，查韦斯所倡导的“21世纪社会主义”，其宗旨是寻求一条适应时代发展并符合委内瑞拉自己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特点的发展道路。

“21世纪社会主义”的助推器是“玻利瓦尔革命”———1998年当选总统后，查韦斯就已经着手。徐世澄研究员表示，查韦斯搞“玻利瓦尔革命”的目的是对国家的政治、经济结构进行全面调整，具体措施包括：建立人民政权，以参与制民主替代代议制民主；修改宪法，允许总统连选连任，进行所有制改革，私有制将不再在委内瑞拉占优势，将由集体所有制和合作制占主导地位；建立委内瑞拉统一社会主义党。在经济方面，加快能源、电力和电信等行业的国有化；强调社会公正和平等，减少贫富差距。

举措：全面调整国家政治、经济

“所有的家庭都加入了革命，革命就是我们的生命。”28岁的杰瑟·阿雷拉诺说。杰瑟·阿雷拉诺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住在委内瑞拉米兰达州苏克雷市，她很早就加入了查韦斯的“革命运动”，她目前的工作是负责召集当地所有社区委员会的领导人和发言人。

社区委员会是查韦斯大力推动建立的基层人民权力单位，目前委内瑞拉全国已有十几万个这样的组织。它拥有资金，可以提出地方一级的发展计划，可以申请特别基金用于社区的教育、基础设施建设、交通、医疗中心、农业或住宅建设。同时它可以向市政当局派出代表。根据法律，在城市，约200—400户家庭建立一个社区委员会，农村为20户，而在土著居民区，10户以上就可以建立社区委员会。

查韦斯在社区内推行不同的“使命”社会计划，和古巴合作的“巴里奥·阿登特罗使命”医疗计划即是其一。杰瑟·阿雷拉诺说，她有一个6岁儿子患有小儿麻痹症。受益于“巴里奥·阿登特罗使命”医疗计划，她的儿子得到了治疗。

社区委员会只是查韦斯改革权力结构计划的一部分。在政治领域，查韦斯调动国内积极力量，成立制宪大会，起草玻利瓦尔宪法；对国家政治机构进行改革，将议会从两院改成一院、2/3投票制改成简单多数制，他将***官从20个增加到32个；把军队控制权从国会转移给自己。查韦斯领导的统一社会主义党在全国范围内建立以约300人的战斗营为基层单位的党员制度。两年前，统一社会主义党的党员数量已经达700万。目前，统一社会主义党已成为南美洲最大的一股政治力量。

经济上，查韦斯制定大规模改革计划。目前，查韦斯政府已经将委内瑞拉主要的电信、电力公司收归国有。对于委内瑞拉的经济命脉石油业，查韦斯的改革大手笔更是让全世界瞩目。2007年，查韦斯发布一项法令，规定在委内瑞拉重油带的外资控股项目必须都改为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控制的合资项目，这导致加拿大石油公司决定退出委内瑞拉、美国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撤资。2007年5月，查韦斯宣布委内瑞拉已经收回全部石油主权；作为“社会主义革命”的一部分，查韦斯宣布没收大庄园的200万公顷空闲土地；此外查韦斯在着手对银行、航空公司等其他行业实施国有化。

在社会生活层面，查韦斯的目标是实现社会正义、公平和互助。基于此，查韦斯政府宣布为所有委内瑞拉公民提供无歧视的终身保障，建立全国公共卫生系统，保障所有委内瑞拉人都能得到免费的医疗救助。委内瑞拉政府还在全国范围内建立食品店网络，在这些食品店里购买食品，国家给予30%的补贴。同时，委内瑞拉开展全民教育，帮助公民建立“社会主义”价值观。开展全国性扫盲运动，200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宣布，委内瑞拉已经消灭了文盲。

上述“革命”都以和平民主方式进行。自从1999年2月上台以来，委内瑞拉共举行了14次选举和公投，查韦斯和他的党赢得了13次。查韦斯的权力不断得到巩固。2007年1月，委内瑞拉国会（100%执政党议员控制的一院制议会）授予查韦斯为期18个月的“委任立法权”。查韦斯可以不经过国会同意而直接颁布“革命法律”，这使得查韦斯政府可以放开手脚大干。

启蒙：深受玻利瓦尔的影响

查韦斯为何要搞“社会主义”？一般认为，这与拉丁美洲的解放运动、“解放者”玻利瓦尔以及查韦斯自己的生活和斗争历程有关。

查韦斯1954年7月28日生于委内瑞拉巴里纳斯州的萨瓦内塔的一个贫困教师家庭。查韦斯混合了印第安人、非洲人和西班牙人的血统。17岁时，查韦斯进入委内瑞拉军事学院，大学学习期间，他深受委内瑞拉民族英雄、南美洲独立运动领袖西蒙·玻利瓦尔思想的影响。1982年，查韦斯在军队内组建了一个名叫“玻利瓦尔革命运动200”的政治组织。佩雷斯总统统治时期，委内瑞拉的经济停滞不前，人民不满的声浪高涨。这促成查韦斯将其政见付诸行动———他发动了1992年的军人政变，失败入狱2年后获得特赦。1997年10月，以“玻利瓦尔革命运动200”为前身的“第五共和国运动”作为一个政党正式成立，查韦斯任主席。

查韦斯曾说：“上帝是最高统帅，接着是玻利瓦尔。”可见其玻利瓦尔情结之深。玻利瓦尔的很多构想在查韦斯上台后付诸实施，查韦斯动员委内拉人民起草《玻瓦尔宪法》，甚至将国名也改为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查韦斯曾在一次演讲中说，只有拉丁美洲人民的团结才能摆脱这个利益的世界。

玻利瓦尔主义与“21世纪社会主义”有何关联？查韦斯的长兄、委内瑞拉教育部长阿丹·查韦斯给出了答案：玻利瓦尔主义植根于玻利瓦尔、西蒙·罗德里格斯和埃塞基耶尔·撒莫拉的思想，而他们三人的思想与马克思主义并行不悖，都遵循民主、平等与博爱原则。因此，玻利瓦尔主义与“21世纪社会主义”之间存在着天然的共通点。

轨迹：从“第三条道路”到“社会主义”

查韦斯视玻利瓦尔为“社会主义者”，但直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查韦斯本人还不是。徐世澄研究员介绍说，查韦斯曾承认，在1994至1995年期间，当他刚出狱时，对国家的未来并没有明确的想法，曾经考虑要奉行人道主义的资本主义或社会资本主义。随着时间的流逝，查韦斯最终认为“第三条道路”不可行。之后，“21世纪社会主义”逐渐进入查韦斯的视野。

关于“21世纪社会主义”的由来，同样表示要建设“21世纪社会主义”的厄瓜多尔总统科雷亚曾表示，拉美国家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实行新自由主义改革，许多拉美国家在改革过程中过分强调市场的作用，放弃了国家的基本功能，其负面影响已经到了人民无法忍受的程度，拉美地区在政治、经济和社会等方面陷入困境，催生了“21世纪社会主义”。

据徐世澄介绍，委内瑞拉国会主席2006年访华时称，2004年12月访华在北京大学演讲时，查韦斯首次提出“21世纪社会主义”。从此开始，查韦斯频频在不同场合阐述“社会主义”理想。

查韦斯在一次讲话中也解释了“21世纪的社会主义”与20世纪社会主义的区别。他表示，它必定不同于20世纪的社会主义，它既不是苏联东欧国家实施的国家社会主义，也不是古巴社会主义的翻版。它应当是更为多元化、更少中央集权色彩的社会主义，其基础是团结、友爱、正义、自由和公平。

挑战：反对党抵制，油价处在低位

委内瑞拉国内的反对派一直在警惕地注视着查韦斯的一举一动，并利用媒体展开攻势。在反对派看来，查韦斯的“社会主义模式”保持着民主的形式，但实质是威权主义、极权主义、军事主义和张扬的国家主义。

2006年曾参加总统大选的反对派领导人曼努埃尔·罗萨莱斯是“21世纪社会主义”的猛烈批判者。3月23日，他再度向查韦斯“开炮”，称委内瑞拉人对国家的发展方向并未取得一致意见。他批评查韦斯的“疯狂”举动将使国家走向堕落和毁灭。他宣称将联合反对派力量抵制查韦斯政府。

罗萨莱斯还要求查韦斯说明，去年每桶石油高达140美元时所赚取的石油财富去了何方。他表示，随着政府实施一系列收缩政策，委内瑞拉民众将“陷入困局，陷入饥饿”。

如罗萨莱斯所指出的，糟糕的经济形势是摆在查韦斯面前的一大挑战，委内瑞拉目前的通胀率仍然居高不下，是欧佩克其他国家的两倍，3月份的消费物价水平已经超过去年同期的30%.

《华尔街日报》网络版3月5日的一篇文章认为，石油价格的暴跌对查韦斯是严重打击。“委内瑞拉90%以上的现金收入来源于石油。委内瑞拉石油当下的价格是每桶36.80美元，而委内瑞拉今年的财政预算是依据每桶石油60美元制定的。”

也有学者对此持有异议。罗德学者奖得主切萨·布丹2005年曾做过查韦斯的外交政策顾问，他接受本报采访表示，每一届委内瑞拉政府都要面临石油价格的涨跌，毕竟石油收入占委内瑞拉政府收入的一半以上，如果石油价格跌得太厉害，导致政府无法运作，政府当然会垮台。但切萨·布丹指出，查韦斯1999年上台时，石油价格在每桶10美元左右，而现在的价格则翻了几倍。

隐忧：查韦斯之外，革命“后继无人”

查韦斯还面临着另一种隐忧：他是委内瑞拉“21世纪社会主义”的总设计师，除了他之外执政党内无人有足够的影响力领导国家走向“21世纪社会主义”。中国社会科学院拉美所研究员徐世澄表示，古巴的卡斯特罗退休了，还有劳尔·卡斯特罗，查韦斯就悬了。

拉美问题专家王鹏指出，“21世纪社会主义”理论还处在初创阶段，没有形成一套完整、系统的纲领。这一构想缺少一个团结一致、高度制度化、有战斗力的政党作为实践后盾。

或许英国外交部外交政策中心助理研究员蒂亚戈·阿拉冈的看法能“拨云见日”：“21世纪社会主义”是一个开放性概念，最终解释权掌握在查韦斯手中。“查韦斯希望21世纪社会主义是什么，它就是什么。”蒂亚戈·阿拉冈告诉本报记者。

数说

查韦斯“革命成果”

13.5%

从2003年政府控制国有石油公司以来，在5年多的时间内，委内瑞拉GDP差不多翻番，年增长率为13.5%.GDP增长主要来自于非石油行业。

50%

过去10年，委内瑞拉的极端贫困人口下降超过50%.

0.41

反映财富分配状况的基尼指数从1999年的0.47下降到2008年的0.41.

1/3

从1998年到2006年，新生儿死亡率下降超过1/3.公共医疗部门的医疗保健人员了增加了12倍。

100%

过去10年，享受社会福利保障的人口增加了1倍以上。

7.8%

过去10年，委内瑞拉失业人口从11.3%下降到7.8%.

数据来源：美国“经济政策研究中心”2009年2月发布的《查韦斯政府10年：经济和社会指标》报告）

采写：本报记者周勇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