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被预言为“失败的战争”可能会毁掉墨西哥这个前途不错的国家。墨西哥政府打了5年代价高昂的“反毒战争”：四五万人死于各种暴力事件，1/4的人口曾遭受过抢劫、绑架或凶杀，数十人暴尸街头的恶性事件时有发生。但反毒收效甚微，相反还有2万多青年新加入贩毒集团。有组织犯罪让国际研究机构把墨西哥列为像索马里一样的“战争国家”，而经济过度依赖美国、政治极力追随美国又让本国媒体情绪失落，担心曾创造过拉美奇迹、身处二十国集团的墨西哥沦为“拉美看客”。作为一个新兴国家，墨西哥给世界留下了模糊且飘忽不定的印象。难怪西班牙《国家报》会发问：“谁毁了墨西哥？”

 

失败的“反毒战争”

 

近一个月来，墨西哥的涉毒有组织暴力犯罪升级。9月20日，当墨西哥各级大法官与总检察长陆续抵达东部韦拉克鲁斯州博卡—德尔里奥市准备参加为期9天的全国司法会议时，大型贩毒集团明目张胆地送来一份令人惊恐的“见面礼”——一伙蒙面枪手驾驶4辆卡车来到距会议举办地仅百步之遥的“美洲商场”，他们公然阻断街道，并从卡车上“倾倒”出35具尸体。此前一天，该州还发生了32名囚犯集体越狱事件，墨国内媒体直指这是由于监狱系统腐败所致。8月25日，墨北部新莱昂州首府蒙特雷还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悲剧，贩毒团伙突然纵火袭击一家赌场，造成53人丧生。墨西哥总统卡尔德龙愤怒地将此暴力行径斥为“一场残酷而无法形容的谋杀”，并首次使用“恐怖主义”一词为血腥屠杀定性。

 

“反毒战争至少在目前看来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战役。一方面，美国的瘾君子数量继续攀升，另一方面，墨西哥各大贩毒集团日渐强盛，未来的局面将更加悲观……”墨西哥专栏作家豪尔赫·拉莫斯日前在墨国内主流大报《改革报》上发表这样的评论。失望的拉莫斯很干脆地把文章主题定为《一场失败的战争》。自2006年底卡尔德龙就任总统并打响“反毒战争”以来，墨官方统计，境内大约有4万人死于各种涉毒暴力犯罪。但当地民间机构估算说，实际伤亡人数应在5万人左右。

 

墨西哥是G20国家之一，并同韩国、越南、埃及、印尼等被高盛集团列为“新钻11国”，作为新兴国家，在经济上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但德国海德堡大学国际冲突研究所最近将墨西哥从“危机国家”提升至“战争国家”级别，成为与索马里、伊拉克、阿富汗、巴基斯坦、苏丹齐名的全球最受暴力困扰的国家之一。涉毒暴力引发的社会治安问题直接干扰到墨西哥民众的正常生活。总人口1.12亿的墨西哥，2010年发生2271.5万起举报在案的犯罪事件。墨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最新统计数据表明，2010年有36％的家庭至少有一名成员成为受害者。暴力犯罪造成2010年经济损失约合175亿美元，占其国内生产总值1.53％，比其全年的旅游收入还要多出近50亿美元。统计数据还显示，有69.5％民众认为国家“很不安全”，为此人们连生活习惯都改变了。以前墨西哥人喜欢穿金戴银，但现在58％的人选择不再佩戴首饰上街。57％的家庭明确限制自家小孩无陪同外出，51％的人选择取消原有的夜生活，43％的人不愿出门携带现金，29％的人不再去拜访亲朋好友，27％的人怕被打劫而不再坐出租车以及去看电影。《环球时报》驻墨西哥记者在墨各地采访期间，发现该国北部塔毛利帕斯、齐瓦瓦等州以及西北部的格雷罗州、锡纳罗亚州安全形势最令人堪忧，外国游客罕至。在太平洋沿岸旅游胜地阿卡普尔科，生意萧条，联邦警察与反毒军用车辆的重兵集结倒成为当地街头的一道独特“景观”。

 

民众不满国家“飘忽不定”

 

西班牙《国家报》近日一篇题为“谁毁了墨西哥”的文章说，从前人们把墨西哥看成是最有希望成为发达国家的拉美国家，但现在，墨西哥即便不被认为是一个“失败国家”，至少这个国家的很多地区和重要机构都正被“世界上最有权势、最为残忍的罪犯”掌控。

 

由于暴力犯罪频仍，墨西哥国民感到失望和无奈。在首都墨西哥城，民间自发组织的反暴力集会游行此起彼伏。此外，还有相当多民众质疑政府的反毒政策。据墨西哥《宇宙报》报道，暴力谋杀已成为导致该国年龄15-29岁之间的年轻人死亡的头号杀手。卡尔德龙发动“反毒战争”5年来，相反倒有2.3万青年人新加入了贩毒集团，原因是缺乏教育和找不到好的工作。

 

墨西哥是仅次于阿富汗和缅甸的世界第三大鸦片来源地。美国作家马尔科姆·贝斯曾专门写过有关墨西哥毒品战争的《最后一位缉毒刑警》一书，他8月26日在美国《外交政策》撰文称，墨西哥的民主历史还不长，选民仍在某种程度上“习惯于独裁统治和领导人的家长式指令”，但卡尔德龙的无能加重了墨西哥民众的焦虑感，使民众对他丧失信任，他们现在最想听听政府如何防止惨剧的发生，他们要亲眼看到国家实现转变。面对国内压力，卡尔德龙政府仍多次强硬表态，称政府正面打击贩毒的政策是一条正确道路，奉劝民众理解贩毒组织疯狂反扑造成暴力升级只是暂时现象。

 

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政治系教授路易斯·戈麦斯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墨西哥的贩毒问题和不安全状况是一个老大难问题，直接损害到墨西哥的国际形象，而眼下墨西哥在许多方面都陷入停滞不前的尴尬，就连外交政策都表现出既立足发展中国家立场又极力追随、讨好美国的两面风格，这一系列因素促成了墨西哥国际形象的模糊性，而缺少一张清晰的“国际名片”容易导致墨西哥被人视为飘忽不定的国家。

 

西班牙IE商学院应用经济学教授奥尔梅多对《环球时报》记者说，墨西哥政府的腐败问题非常严重，腐败与毒品的交织导致了墨西哥安全形势的恶化。奥尔梅多认为，对于墨西哥的经济发展来说，腐败就是一剂猛烈的毒药。他说，与其他多数拉美国家一样，墨西哥存在非常庞大的地下经济，不仅难以管理，而且造成了国家税收的大量流失。不过，奥尔梅多表示，墨西哥的问题的确不少，但严峻程度并没有媒体报道得那么夸张，其安全形势比较堪忧的地区集中在少数州。他认为，墨西哥的安全形势比同样深受毒品问题困扰的哥伦比亚好一点。

 

“从拉美领袖沦为看客”

 

最近两年，失望情绪笼罩着墨西哥媒体，不仅有国内治安原因，还与经济发展停滞有关。作为拉美地区的大国，墨西哥人特别喜欢将自己与“金砖”国家巴西相比。专栏作家埃尔南德斯在《宇宙报》上感叹：“一度以拉美领袖自居的墨西哥，如今已尴尬地沦为其他国家发展的看客”。埃尔南德斯说，在现在的拉美版图上，巴西显然吸引了世界更多目光，墨西哥却迷失在自己的“孤独迷宫”中。《千年报》则批评说，与巴西一直秉持强国政治信念、国际威望节节攀升相比，一度辉煌的“墨西哥奇迹”早已消失。

 

墨西哥是拉美石油储量第二大国，农业和渔业发达。但金融危机以来，墨西哥经济受金融危机影响比较大。不少墨西哥经济学家认为，墨西哥放弃了一个拥有石油资源的国家“最有利可图”的经济活动，对科技研发的投入和重视也很少。2009年，国际知名品牌咨询公司Interbrand发布了一份“二十大最佳墨西哥品牌”的名单，占据榜首的是举世闻名的科罗娜啤酒。此外，上榜的还有TElMEX和TELCEL两家电信公司、传媒巨头TELEVISA等。尽管墨西哥电信巨子卡洛斯·斯利姆拥有“世界首富”的头衔，但他的国家在拉美的“名次”却不高。在世界经济论坛最新发布的《2011-2012年全球竞争力报告》排名中，墨西哥列第58位，排在智利（31位）、巴拿马（49位）、巴西（53位）之后。

 

墨西哥明年将迎来6年一届的总统大选。有分析说，墨西哥现任执政党国家行动党将极有可能失去大批选民，而最大在野党革命制度党将以较为鲜明的国家发展纲领重夺政权。戈麦斯告诉记者：“以本届保守党政府看来，我看不到墨西哥很多问题得到解决的希望。墨西哥要实现更快发展，要在世界中找到自我，需要重新审视现有政策，找到符合自己国情的一条新的发展道路。”

 

戈麦斯认为，墨西哥过去几十年的经济快速发展主要得益于对美国出口的拉动效应，但墨西哥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美国身上“犯下了一个巨大的历史错误”。以签署北美自贸协定为例，墨美经济上的一体化不仅造成墨西哥对美国的依附与屈从，同时扩大了墨西哥同拉美其他国家在经济和情感上的疏远。墨西哥媒体直言不讳地说，“墨美双边主义让墨西哥丧失了对拉美地区施展影响力的可能性”。

 

谈到美国对墨西哥国家形象的影响，中国社会科学院拉美所研究员徐世澄对《环球时报》记者说，上世纪70年代，墨西哥曾经积极地开展与第三世界国家的外交，其国际影响力迅速扩大。近几年来，墨西哥政府与美国走得过近，加上被国内问题绑住手脚，因此在国际事务中并不引人注目。

 

“倒霉的墨西哥离美国太近”

 

墨西哥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倒霉的墨西哥离上帝太远，离美国太近。”徐世澄说，这句话生动地说明了墨西哥与美国的关系，也表明墨西哥人看美国的心态相当纠结。墨西哥与美国有2000多公里的边界线，而美国又是最大的毒品消费国，这造成墨西哥1/3与毒品有关的有组织犯罪发生在与美国交界的6个州。徐世澄认为，在毒品买卖的高利润诱惑下，许多贩毒和暴力集团想方设法收买墨西哥的警察、法官和政府官员，有些毒贩甚至以前就是警察，搞得一些犯罪严重的小镇都没有人愿意当镇长。曾到墨西哥北部几个州深入调研的徐世澄说，有些地区很难看到壮年男子，据说他们不是去美国打工了，就是到边境从事贩毒等犯罪活动了。

 

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教授卡尔·朗利在《政治家》撰文说，美国也要反思，不能再忽视自身在墨西哥反毒战争中应承担的义务。由于巨额利润，毒枭们能从美国买到压制墨西哥政府军火力的先进武器。美国人必须紧闭毒品需求和武器走私的大门，否则墨西哥政府的努力注定失败。朗利说，美国当然难逃其咎，但更多问题还是要墨西哥自己解决，特别是铲除政府长期腐败和对毒品走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祸根。（邹志鹏 丁大伟 丁雨晴 段聪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