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学者谈古巴当前的改革
作者：齐峰田时间：2010-10-18 00:00:00来源：
2010年9月20日，古巴著名学者、TEMAS杂志主编拉斐尔·埃尔南德斯教授（Rafael Hernández）在社科院拉美所作了题为“古巴改革：当前的变革”的报告。座谈会由国关室主任贺双荣研究员主持，古巴问题专家徐世澄教授和拉美所部分青年研究人员参加了座谈。
埃尔南德斯教授首先就古巴改革历史进行了简单回顾，然后，从当前古巴社会主义模式的危机、大多数古巴人所关心的问题、以及古巴政策如何应对多重挑战三方面重点讲述了古巴当前的改革进程，最后还就相关问题回答了与会者的提问。
一 古巴改革历史回顾
自1959年古巴革命胜利以来，为应对古巴不同的问题，古巴政府先后进行了不同的改革，其进程自始至终贯穿于古巴革命所采取的不同社会主义模式和阶段。
第一阶段：1960~1968年改革。此期古巴掀起了最后一拨的国有化浪潮，到1968年，除出租车司机、小农和医生仍为私有经营外，古巴已基本上完成社会主义国有化进程。20世纪60年代是古巴社会主义改革试验期，古巴希望走上与中国和其他国家不同的道路，但因多种原因这种模式的探索没有成功。
第二阶段：1975~1976年改革。通过这次改革，古巴走上了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道路，其改革进程也贯穿于1970年~1985年。在20世纪70~80年代，古巴成为拉美唯一一个经济一直保持稳定增长的国家。但1985~1990 年，苏联社会主义模式在古巴已不再适用，必须寻求新的改变。
第三阶段：1993~1996年改革。20世纪90年代初古巴经济一直下滑，其缘由除了社会主义模式自身原因外，还有苏联解体以及世界经济危机等因素，尤其在1990~1993年，古巴经济形势进一步恶化，古巴政府不得不实行改革。这次改革并没有涉及模式自身，其中最重要的改革是在农业方面，40%的国有土地不是通过提供私有产权，而是采取合作的形式交给私人经营，从而为私营业主提供了一定的发展空间。通过改革，古巴经济有所恢复，但并没有保持稳定的增长。
第四阶段：2008年至今。古巴政府开始改变社会主义模式的改革，即不仅仅是只在某一方面进行改革，而是对模式进行结构性改革，此次改革也是自1991年以来古巴改革进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二 古巴改革：当前的变革
古巴当前改革需要认清和解决三个问题，一是古巴社会主义模式的危机；二是当前大多数古巴人所关注的是什么；三是古巴的政策如何应对多方面的挑战。
（一）古巴社会主义模式的危机
1990~2010年古巴在经济、社会、文化以及政治方面的变化主要有：
1．制度本身的危机。1976年古巴建立的社会主义模式到20世纪90年代优势逐渐丧失，制度本身的危机日益凸显，尤其是随着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解体以及美国封锁的加剧，这种危机越来越明显。
2．应急措施的局限性。1993~1996年古巴政府采取紧急措施来应对经济危机以刺激经济增长，但这并不是一套能够清楚反映其新的政治和经济模式的结构性改革。
3．日益增加的社会不平等。危机带来的影响主要是不平等加剧。居民收入差距达4:1，尽管与其他国家相比并不大。危机前，古巴人的收入全部来源于工资，危机后，包括工资在内，有的古巴人甚至可以获得4份收入，譬如在医疗、旅游等行业。但居民贫困率并不高。
4．对未来日益缺乏信心和确定性。危机前，古巴人知道，只有通过努力工作才能获得所想要的东西，并认为这是一种劳动美德，但现在他们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去获得这些东西，他只好放下工作，然后去做别的事情。
5．魅力领导人的谢幕和制度化魅力的开始。2006年菲德尔·卡斯特罗生病后把权力移交给劳尔·卡斯特罗，由于领导风格和执政共识的差异，古巴领导层转入新的国家管理体制的探索和转变时期，很多民众希望通过提高社会的参与度，参与国家和社会管理，但目前还不太成功。
6．政治共识方面的变化。古巴政府与公众形成的新的政治共识主要有：（1）共识更加复杂多样且更缺乏一致性；（2）认同在公民社会中以及公众与决策者之间都存在分歧；（3）自由分享社会与政治利益的同时，要避免不稳定或混乱局面的出现；（4）改变过度集中的政治和经济管理秩序；（5）希望提高社会参与度和改善社会管理；（6）需要一种新型而又更加平等的社会再分配方式。
(二)当前大多数古巴人关注的是什么
针对面临的问题，古巴政府展开了公众大讨论，通过讨论，古巴政府认为，首要的任务要把经济调整好，并在政治上实行权力下放，即：一是政策调整，二是完善社会主义。公众讨论并关注的8大关键问题是：
1．日益增加的社会不平等和贫困。在古巴，“不平等不是社会主义”，任何人都享有社会保障，可以免费上学、免费医疗等。反映出的问题有：（1）经济现状与社会主义的不协调，主要表现为当前经济结构与社会模式的失调；（2）穷人喜欢拥有完全的社会保障（免费的医疗、教育、社会保险以及人人居有定所等）；（3）为什么许多古巴人被认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如哈瓦那就约有20%的市民）？主要原因是古巴城镇居民收入低，而自由市场物价又很高；住房条件（尤其在哈瓦那、圣地亚哥等大城市）也不甚乐观，古巴56%的人住房条件不好。在古巴，贫困主要集中在城市地区，农村则没有，古巴银行87%的存款来自于13%的农民储户，这些小农既没有消费取向，也没有投资机会，如果成立中小型企业，资金可取自于这些小农合作机构或者在迈阿密的古巴移民。（4）需要因人而宜，用一种多样化的社会政策来代替统一的社会政策（尤其在解决针对大部分的脆弱社会阶层所遇到的问题上）。
2．权力过度集中。公众普遍认为，政府权力需要下放，没有真正的大众政治参与度就没有权力分散。
3．严重的社会与人口失衡。古巴的人口状况不是因社会问题而产生，主要在于：因生育观念的转变，持续低的人口出生率导致古巴人口增长的停滞；古巴社会主义福利措施在使老年人数量急剧增加，老年人成为占古巴人口比重最大的人群的同时，无疑也增加了政府高昂的社会保险开支；危机还造成外流移民的日益增加（主要是专业技术人员的流失）；在国家和地方各级领导与管理层中，年轻人、妇女和黑人还很少。
4．机构管理效率低下。虽然古巴在政治和社会方面没有失控，但在某些方面还是出现了混乱现象，譬如企业管理很脆弱。公众要求从社会底层增加社会管理和公民监督。
5．基本的消费需求。古巴人现在关注的是吃饭、电力和住房问题，近15年来，古巴的粮食、交通、电力供应有所改善，但仍经常出现短缺和不稳定情况，目前最严重的问题仍是住房问题，主要是住房数量没有增加。
6．腐败问题。这是另一项倍受关注的问题，产生的原因主要有：政府管理机制效率低下、消费需求无法满足、官僚主义规章制度中禁令太多以及国家机构与私有市场之间的矛盾等。
7．自然灾害（主要是飓风）与流行病的抵御。
8．美国对古巴一贯的干涉政策。古巴问题不是一个外部问题，而是一个内部问题，200年多来，这个政策造成许多国家对古巴贸易的封锁，美国的敌对政策使古巴也不敢轻易改革。美国对古政策的措施和影响主要有：（1）贸易禁运的多重影响使古巴经济复苏和结构改变更加困难；（2）对古巴增加了精神的堡垒封锁，对古巴国家安全和公共秩序的社会和政治威胁几率增加；（3）资助古巴国内敌对集团（如所谓的“人权组织”）；（4）支持古巴流亡右翼组织；（5）助长了国内强硬派反对改革的声势；（6）干扰古巴国内有关古巴面临问题的重要性的公共大讨论；（7）阻挠了在古巴国内与在美国的古巴人之间不断增进的和解；（8）限制了古巴人与美国机构在学术、文体、科技、宗教、环境、语言以及青年组织等方面的社会联系与交流。
（三）古巴政策：应对多重挑战
通过由政府号召进行的公众大讨论，古巴政府清楚地意识到上述问题，并承认这些分歧是正常的。尤其是当前面临着严重的世界金融危机和飓风等自然灾害的威胁，古巴社会主义模式的改革将不得不在更加困难的国际和国内环境下进行。古巴政府政策调整的重点在于重构经济体系，此外还有政治改革，譬如权力下放。
古巴当前重构战略的关键领域主要有：
1.经济调整：迈向“革新社会主义模式”的步骤
主要包括：（1）剩余劳动力：调整就业结构以降低国家支出。在古巴国有企业400万工人中有100万人剩余，企业将逐步裁掉多余的员工用于私营企业。（2）消减不必要的公共事业补贴（主要涉及工厂的食堂、农村高中以及公民的配给卡）。（3）建立严格的国有企业成本核算制度（以节省稀有资源，如能源和硬通货等）；（4）对主要经济部门（如农业、服务业和小型制造业）权力下放，实行非国有化：增大私人合作创业和自主就业、允许地方政府全力开发自有资源。
2.社会主义模式民主化
主要包括：（1）决策权下放：允许地方讨论自身问题并采取解决措施；（2）加强法制：对相关制度与法律进行改革并注重执行；（3）国家与公共传媒：古巴传媒并没有反映出古巴人的实际，需要媒体真实反映公众观点和国家的问题。（4）领导人更替：要吸收更多的年轻人、妇女和黑人加入其中。（5）真正的参与和社会管理：给予公众公共权利的再授权。
3.“革新社会主义模式”：建立支持新的宪政秩序的共识
原定在2009年延迟召开的古巴共产党全国代表大会（CCP Congress）一直未定何时召开，这已是自1997年最后一届党代会后10多年没有召开。在2009年宣布召开的古共全国代表会议 (CCP National Conference)，期望在高层领导中能带来更多的变化，但何时召开也仍未确定。现在古巴仍处于改革的探索中，在概念上古巴还没有形成正式的模式以达成共识，即使劳尔·卡斯特罗本人也不知道4、5年后的古巴会怎样，目前古巴高层需要达成一个共识来调整政策。政策调整也非易事，主要是谁也不愿失去现有的，如果希望改变也是希望获得福利，但在目前状况下要满足所有人也很难。
关于古巴政府目前改革中对个体户征税25~40%，并允许个体户雇佣工人的问题，埃尔南德斯教授认为，目前古巴政府实行累进税率制，要牟利就要交税，个体户或个体企业可以自由支配工作时间，多劳多得，那么付税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关于目前古巴国内上下对改革缺乏共识而产生的影响问题，教授认为，需要改革是大家的共识，但怎样改、改革到何种程度还没有达成共识，比如对市场、贫困等问题如何处理和解决的认识等。但无论如何，改革还要根据古巴的现实情况逐步来进行，并要降低因变革带来的代价。
关于美古关系的现状与未来，以及美古关系的改善对古巴改革进程的影响等问题，教授认为，目前美古关系并没发生实质变化，美国对古巴政策是有变化但并不大。美国很多人支持两国关系正常化，如旅游业、农业、制药业还有娱乐业等希望藉此获得更多的利益，美国的大学也希望与古巴扩大学术往来，目前在美国的古巴裔青年人也希望与古巴交往。实际上，美古两国之间在自然科学、反毒等方面也有着较多的合作。两国之间既有冲突，也有合作。如果两国关系正常化，古巴改革进程会加快。
附：拉斐尔·埃尔南德斯（Rafael Hernández）（1948~）先生简介：古巴政治学者、教授、研究员、古巴人文社科杂志TEMAS（季刊）主编。早年就读于古巴哈瓦那大学法国文学和哲学史专业，后来在墨西哥学院和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分别获得政治学硕士和拉美研究专业博士学位。曾在哈瓦那大学、古巴国际关系高等学院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在古巴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智库之一的美洲研究中心美国研究部主持工作18年。1996~2008年在古巴胡安·马里内略（Juan Marinello）文化研究所任研究员。并曾在美国和拉美多所大学和研究机构，如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伍德罗·威尔逊研究中心、约翰·霍普金斯研究中心做访问学者或从事研究工作。出版了许多专著和论文，其研究领域主要包括古巴和美国政策、美洲国家关系、国际安全、移民问题以及古巴的文化、社会与政治等。2006年获得美国拉丁美洲研究协会（LASA）学术杰出奖。